《论语》“乡党第十”的路由原理

2017-07-21 eNet&Ciwee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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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由原理实质是自组织、自协调原理。自组织、自协调的窍门是OSPF(最短路径优先)。在《论语》中是以邻接关系为本,在图论上就是以邻接矩阵为本。这是欧洲人找不到的互联网感觉, 是中国人独有感觉的地方。路由原理相当于在问斯密和科斯:一个零摩擦的市场何以可能。扁平化的市场灵敏但交易费用高,而科层化的企业交易费用低但不灵敏,只有以邻接为基础(因而省去缔约交易费用)而又扁平灵敏的网络才能做到两全其美。

“乡党”所谈,无非衣食住行中的礼。看不出门道的人总觉得,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,对现代人的意义有限。看出门道者,会发现其中内含的密码,与中国互联网成功的密码,具有相同的原型结构,这个密码就是邻接。乡党说的具体的事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孔子无论事大事小,都必以邻接之眼视之。这与微信构造世界时的法眼,是一模一样的。现在要求一个人对互联网有马化腾那样的眼光,有点难为他。先从《论语》中的“小”道理开始悟,培养感觉,比较现实。要带着问题学,想想孔子的思考比斯密、科斯独特的那一点在哪里。这里的“小道理”悟不通,给你一个500亿美元的舞台,最后还是会被银行冻结账户。

1、行中的邻接之道

孔子于乡党,恂恂如也,似不能言者。其在宗庙朝廷,便便言,唯谨尔。朝,与下大夫言,侃侃如也;与上大夫言,誾誾如也。君在,踧踖如也,与与如也。君召使摈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。揖所与立,左右手,衣前后,襜如也。趋进,翼如也。宾退,必复命曰:“宾不顾矣。”入公门,鞠躬如也,如不容。立不中门,行不履阈。过位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,其言似不足者。摄齐升堂,鞠躬如也,屏气似不息者。出,降一等,逞颜色,怡怡如也。没阶,趋进,翼如也。复其位,踧踖如也。执圭,鞠躬如也,如不胜。上如揖,下如授。勃如战色,足蹜蹜如有循。享礼,有容色。私觌,愉愉如也。

孔子有个特点,跟邻居(“乡党”)在一起时,说话很少;到了大的场合,却滔滔不绝。这恐怕是因为,跟邻居不适合讲大道理,大道理要放在朝廷上讲。

孔子对不同地位的人,行为举止都有所不同,不是谨小慎微,而是极重分别远近、上下。也可以说,礼(规则)就体现在等差的分寸之中,甚至就是等差分寸本身。路由器讲最短路径优先,其神髓就是把远近关系当作优先的尺度。前现代与后现代共同点在于都有一个OSPF的内在规则。西方人工业化搞久了,由于理性讲“最长路径”(社会化)优先(如讲陌生人之间的契约),慢慢这种文化基因就丧失了。腾讯张小龙不是因为学了《论语》才找到了微信的OSPF感觉,而是中国人本来就没失去分别远近的文化本能。

歪果仁可能非常奇怪中国人为什么对人总是要分出关系的远近来。实际上,近意味着零交易费用,远意味着高交易费用。中国人在科斯出生前2000多年就把这个问题想透了。

2、衣中的邻接之道

君子不以绀緅饰,红紫不以为亵服。当暑,袗絺綌,必表而出之。缁衣,羔裘;素衣,麑裘;黄衣,狐裘。亵裘长,短右袂。必有寝衣,长一身有半。狐貉之厚以居。去丧,无所不佩。非帷裳,必杀之。羔裘玄冠不以吊。吉月,必朝服而朝。齐,必有明衣,布。齐必变食,居必迁坐。

穿衣是件小事,但怎么穿衣可以看出文化基因的不同来。搞我们这行的都知道,出席IBM的会,要西装笔挺;到互联网公司,就像到硅谷一样,穿着T衫,甚至穿拖鞋,也没有人怪。说明穿着讲究场合。场合在学术上就是情境,就是一个节点具体的上下文。对路由器来说,就是邻接矩阵。

孔子这里唠唠叨叨谈穿衣,连不同场合怎么搭配都要讲到,似乎比现在的年轻女性还上心,其实是一种典型的现象学态度(可参见张祥龙的《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》)。如果人是内在本质,衣就是外在现象。现象学强调没有脱离现象的本质,要谈就只谈现象本身,而不直接谈形而上的本质。孔子把穿衣上升到君子的高度,可见他在从生活世界(而非官方利用后的意识形态)角度理解君子。在他看来,没有抽象的君子,君子行为就表现在邻近身边的事情之上。

3、食中的邻接之道

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食饐而餲,鱼馁而肉败,不食。色恶,不食。臭恶,不食。失饪,不食。不时,不食。割不正,不食。不得其酱,不食。肉虽多,不使胜食气。唯酒无量,不及乱。沽酒市脯不食。不撤姜食,不多食。祭于公,不宿肉。祭肉不出三日。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食不语,寝不言。席不正,不坐。乡人饮酒,杖者出,斯出矣。乡人傩,朝服而立于阼阶。问人于他邦,再拜而送之。康子馈药,拜而受之。曰:“丘未达,不敢尝。”厩焚。子退朝,曰:“伤人乎?”不问马。君赐食,必正席先尝之。君赐腥,必熟而荐之。君赐生,必畜之。侍食于君,君祭,先饭。

孔子关于吃的流传最远的话,就是“食不厌精”。其实关于食的思想,重点不在精,而在当精则精,当粗则粗(例如三月不知肉味),全看是在什么条件下。评价食本身,也全在食的条件。好吃的东西变了色(色恶)、变了味(臭恶),也不再是好的。说“席不正,不坐”。坐是行为,席就是行为的条件。

在这里,西方中心论(现代性建构理性)与东方思想(前现代或后现代性)存在巨大差异。现代性理性注重的优化,只是节点最优,网络优化求的则是关系最优。从结构角度看,就是把节点与他的边(条件)结合在一起加以考虑。中国人遇事几乎人人都会变通,首先是从饮食文化中无师自通地学来的。中国的菜谱(本本)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私家菜那种结合家里每个人、每种食材,千变万化的调制处理,存在于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会知识中。说白了就是一切邻接在条件上。居里夫人做菜是典型的西方理性的,拿菜谱当元素周期表般照搬照抄,不知变通,所以不好吃。她用这种思维做互联网,就一定做不好。

4、住中的邻接之道

疾,君视之,东首,加朝服,拖绅。君命召,不俟驾行矣。入太庙,每事问。朋友死,无所归,曰:“于我殡。”朋友之馈,虽车马,非祭肉,不拜。寝不尸,居不客。见齐衰者,虽狎,必变。见冕者与瞽者,虽亵,必以貌。凶服者式之。式负版者。有盛馔,必变色而作。迅雷风烈必变。升车,必正立,执绥。车中,不内顾,不疾言,不亲指。色斯举矣。翔而后集。曰:“山梁雌雉,时哉时哉!”子路共之,三嗅而作。

孔子并不总是正襟危坐,“居不客”是说,日常居家,不必象待客那样恭敬地坐。但到了太庙就不同了,每件小事都是大事,所以要“每事问”。居所不同,场合不同,表现就不同。这是行为邻在居所场合这样的OSPF原则所要求的。

“山梁雌雉,时哉时哉!”一句,非常精彩。连山中野鸡(“山梁雌雉”),都有得其时的问题(意思是条件合适,使本性得以充分发挥,“翔而后集”描述其自由自在的状态),何况人乎?孔子总觉自己生不逢时。不是自己不掌握普遍真理,而是没遇到一个好的国王、好的社会环境条件,使仁道得到充分施展,因此才有“时哉时哉”之叹。

中国开始搞互联网的时候,非常注重商业模式,但二十年看下来,以为有了商业模式就抓住了真理的想法,是不靠谱的。真正好的互联网公司,都是具体做事“得其时”,可以根据当下此在的邻接矩阵,找到通向罗马的条条道路,顺势而为,才变得“时哉时哉”。这与中国革命的胜利,总讲与具体实际结合,意思差不多。十多年前,我否决了清华大学学生一个非常出色的方案获得50万元风险投资,学生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,我没有回答。心里想的是,正是由于这个方案太理性、太逻辑化了,我根据经验不相信它会成功。现在他们确实没有成功。

中国互联网不相信本本,也不相信经验,相信的是把普遍与具体邻接起来,这样做事,比追求低交易费用的科斯,交易费用更低;比追求看不见的手的斯密,更伸手不见五指。窍门就在他俩都没有注意的OSPF(最短路径优先)上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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